混互联网江湖,必须听过这则故事。
甲骨文(Oracle)的创始人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给2000年耶鲁大学毕业生演讲。
“在座各位都是loser,是的,每一位都是。因为你们竟然安稳地呆到了毕业,而没有辍学。看看站在你们眼前的人,世界第二富有,辍学创业。这颗星球唯一比我更富有的人,比尔·盖茨(Bill Gates),辍学创业。辍学创业的名单上还有保罗·艾伦(Paul Allen)、史蒂夫·鲍尔默(Steve Ballmer)、迈克尔·戴尔(Michael Dell)……而你们竟然为了一顶可笑的学士帽,甘心平庸到现在……很好,我看到你们的保安走上来了——”
就这样,埃里森被耶鲁大学的保安架了下去。
其实,这是一件未曾发生过的事。刚开始,埃里森逢人就解释,媒体也帮忙辟谣。奈何这故事实在太太太有画面感,不仅辟谣无效,反而越传越广越传越神。终于,埃里森自己都放弃了申辩。
故事如此深得人心,第一个原因在埃里森,他本人就是硅谷排名第一的big mouth,怼天怼地,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二个原因在时代。埃里森真的很喜欢鼓动年轻人创业。Oracle多位副总裁先后离职创业,在企业级软件里翻江倒海,乃至最终掀翻了老东家Oracle的王者地位。其中托马斯希柏(Thomas Siebel)离职创办希柏软件,成了世界最大CRM软件(Customer Relationship Management, 客户关系管理软件)。
当然,最最最重要的是马克·贝尼奥夫(Marc Benioff)。这位俄罗斯裔天才,少年时为Atari 800开发游戏,自己赚到了人生第一辆车和大学学费。青年时在苹果当暑期实习生,经常见到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改变了他的一生。毕业去了Oracle,这次不是写代码,而是做电话销售,但是人才嘛,真是干什么都行,依旧脱颖而出。上书埃里森重视苹果电脑的软件市场,扶摇直上,仅仅26岁成了公司最年轻的副总裁。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觉Oracle老了。尽管是企业服务领域的绝对王者,但是除了数据库,Oracle没创造出任何伟大的东西。
最该死的是模式老迈,售卖只读光盘(CD-ROM)的软件包。企业不仅要一次性掏钱买软件,还要花费6-18个月安装测试,还要组建自己的技术团队,还要保持硬件和网络方面的更新和投资,还要每年向Oracle支付咨询、培训费……
年轻人被新出现的互联网深深吸引,为什么不摒弃光盘,用互联网来提供软件服务?这样一来,用户不用再一次性购买,而是采用更简单和更经济的订阅模式,按年甚至按月支付使用费。于是,他在1999年他创办Salesforce。
贝尼奥夫也是狂人,打出来的旗号是:no software。逮着机会就宣誓,Salesforce是“软件终结者”。
1999年创业,2004年上市。放在眼里的对手只有微软,抬价LinkedIn,差点收购Twitter。贝尼奥夫也是硅谷著名嘴炮,明里暗里拿自己和亚马逊的贝佐斯(Jeff Bezos)比。贝佐斯买了《华盛顿邮报》,他就自费买下了《时代周刊》。
这些年,科技大佬的八卦是互联网最有流量的话题。无论是中国的马云马化腾刘强东,还是美国的马斯克扎克伯格贝佐斯。抿上几口小酒,如果还不能侃侃而谈几个互联网大佬的轶事,你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因此,我有足够理由觉得,知不知道贝尼奥夫和Salesforce,是一个人到底懂不懂互联网的试金石。
它们的背后,藏着一个中美经济体的重大差异,也潜伏着中国互联网接下来要攀登和突围的方向。
01
2014年,正是互联网创业copy-to-China最火的时候,初入金融民工行业的我第一次听说Salesforce,立刻联想到一个问题:中国的Salesforce在哪里?如此狂悖和不羁的创业故事,中国怎么可以没有!但是,一位前辈的话给我浇了冷水。
真的没有。企业级应用市场的繁荣,前提是美国人力成本贵,但是中国的人力太便宜。同样是为了提高企业效率,美国企业想的是花几百万买套软件,而中国企业更愿意多雇4、5个人。
说完,这位前辈补了一句,“但是,以后一定会有”。
的确,Salesforce创立于1999年,恰巧也是中国的互联网传奇开始的时间。但是无一例外,中国互联网创业明星都播种在to C的领域。
BAT各自经历九死一生的传奇故事,才陆续在自己的业务里站稳脚跟,试探着到对方的领域一展身手。腾讯从做拍拍网开始就对电商念念不忘,马云也要狠狠将一军回去,搞了社交软件来往。
至今还能想起马化腾亲自到处拉名人入驻腾讯微博,也记得马老师逢人就推荐装个来往。可惜,来往惨败。我完全可以想象陈航的沮丧,但是更佩服他和团队没有气馁,回归阿里的创业胜地的湖畔花园,闭关,又做出了一个企业IM(Instant Massaging,即时通信)。
2014年,也就是我因寻找中国Salesforce而气馁的这一年。钉钉,上线。
尽管从创业开始,阿里就和小商家打交道,具备充分的to B经验,但是钉钉距离阿里核心的电商业务八竿子打不着,实属阿里最大的意外。接下来的岁月里,消费互联网依旧轰轰烈烈,消费升级、新零售、直播大战……阿里打硬仗,戈兵戎马。钉钉上不了战场,在聚光灯之外,安静地成长。
同样安静成长的还有背后的中国经济。
钉钉上线的这一年,中国的国际贸易额第一次跃居全球第一。在坐稳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后,中国的经济总量接连突破70万亿元、80万亿元、90万亿元、100万亿大关。人均GDP不断逼近,乃至最终迈过被视为重要标志的1万美元。人口红利以及不断迭代的基础设施,让中国始终是投资和创业的热土。中小企业稳步发展,云计算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有序地前进着。
直到2020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远程办公被迫启用,企业数字化意外加速。
钉钉用户规模暴增,出圈的方式也很意外。因为被指定为上网课的工具。一群少侠直冲APP商店,发起给钉钉打1星的运动。
钉钉亲自下场,积极自嘲,在B站跪地求饶。但是戏谑的背后,钉钉知道自己这款产品的使命来了。
作为一款办公IM,钉钉起步阶段注重强管控,签到、已读、Ding、考勤机。这些都是老板的真爱,但是让员工笑而不语。
钉钉做出的第一大改变,是多从员工的角度看问题。接下来发力的三个重要板块——钉钉文档、钉钉会议、钉钉项目。钉钉把重心转移到提升协作效率,不再一味地讨好老板,而是要方便员工的工作,给员工创造价值。
到这里为止,钉钉的定位还是工具。最宏大的口号,也只是,让工作学习更简单。
抬头看一看世界。企业数字化成为最热的议题,2020年,年轻的Salesforce市值超过四十多年历史的Oracle,并且差距越拉越大,超过2000亿美元,今天的市值相当于中国的京东加上美团。而中国,to B软件的上市公司寥寥无几,即使在火热的2020年,二级市场上也没有出现一家千亿美元市值的公司。
显然,在企业数字化的大潮中,仅仅作一个工具,是不够的。
02
数字经济某种程度上,是中国经济的一张王牌。
中国的数字经济发展迅猛,2000年只有区区几万亿的规模,到2021年末达到40万亿左右,占到GDP近40%的份额,数字用户的规模超过10亿人。
不过,中国数字经济分布极不平均。消费互联网的渗透率比欧美日都高,比如电商渗透率一度超过30%,中国的网络零售额比世界第2到第11加起来还多。
但是在产业互联网,渗透率又远远落后欧美。中国目前超过4000万家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比例仅25%,远低于欧洲的46%和美国的54%。比如SaaS行业(Software as a Service),美国的市场总规模在千亿美元以上,综合多项统计,是中国的10多倍或者20多倍。
曾经,人力成本低,雇人比买一套软件更合算,是制约中国企业服务发展的掣肘。但是到了今天,局势已经发生明显的变化。
不仅是因为人力成本上升,软件的性价比增加。而且,数据已经成为生产资料和生产力。而中国90%的小微企业经营模糊,每一个环接到底承担多少成本,说不清楚。这已经不是堆人可以解决的了,只有通过数字化,掌握数据,才能指导经营,从而进一步提升企业竞争力。
未来的路怎么走,从钉钉的角度来看,第一,是纵向的,从组织的数字化,进入到业务的数字化。组织的数字化,很好实现,全公司用钉钉发消息、建群、签到,各家公司的需求都差不多。后者才是难点,业务怎么数字化?万千企业的业务各不相同,数字化的需求当然也是多元的。
第二,是横向的。企业数字化由中小企业进入中大型企业。前者很简单,小企业,人少,组织简单,一个钉钉基本hold住。但是后者很难,大企业,组织架构复杂,业务多元,需求千奇百怪。
简单来所,企业数字化进入下一阶段,定制化需求越来越强。
于是,钉钉给自己定了方向——PaaS(Platform as a Service)。
第一步,去年迈出去的——低代码革命。低代码,是将通用、可重复利用的代码形成组件化的模块,通过图形化的界面来拖拽组件并形成应用。简单来说,就是把应用“乐高化”。即使一个不懂代码的员工,也能像拼乐高积木一样,通过简单直观的拖拽,组建自己需要的应用和功能。
第二步,放在今年,钉钉推出酷应用。酷应用就是将传统应用的复杂功能“解构”为碎片化的组件,并无缝集成到钉钉的单聊、群聊、日程、文档、搜索、工作台等核心高频场景中。简单来说,就是不需要下载应用,在钉钉内就可以调取应用,类似微信生态里的小程序,更准确地说,类似iPhone手机的widget。不会让你因为一个点击感觉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是把应用浓缩成一个很小的业务逻辑单元。比如钉钉聊天界面中插入一张卡片,不打破办公的氛围。好处在于,操作非常方便直观,员工不需要在应用界面中来回切换,不会打断工作思路和流程。
叶军(花名:不穷)在接管钉钉之前,先后负责阿里巴巴的企业智能事业部,和浙江省政务办公软件浙政钉,非常熟悉大型企业和复杂系统。坐上钉钉的帅位,一个问题等着他,面对新形势,要么不断扩军,把钉钉搞大,去承接所有需求。要么把钉钉精炼,去粗存精,只做最核心的。
PaaS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根据《晚点LatePost》的报道,叶军接手钉钉搭完班子之后,关闭了好几个 to C 产品,比如社交产品点点虫、Real 如我;过去钉钉自研的很多软件和硬件也都被停掉了,既涉及智能财务、智能人事、OKR等 SaaS 产品,也涉及考勤机、打卡机等,在刚刚过去的发布会上亮相的 F2 视频会议一体机,将是钉钉的最后一款自研硬件。
很多东西,钉钉不做了。比如OKR,当下的绝对大热门,我身边很多公司今年都在上OKR系统。OKR系统很容易做,都是标准化产品。钉钉那么大的流量,只要做了就能赚钱。但是钉钉偏偏不做,还停了自己的研发团队,把位置开放出来。现在钉钉生态里,企业可以选择叮当OKR、北极星、Tita等第三方的服务。
截至2021年12月底,钉应用数增长5.56倍,钉钉上的低代码应用数超过240万,钉钉上所有开发者数量超过190万。
而钉钉自己把团队控制在1000多人,很多钉钉生态里的创业公司人数规模都比它大。钉钉要求这1000多人去做标准,做协议,做容器,做硬件生态对接,做解决方案。但是不做行业化应用和产品,不做财物事产供销研角色化的应用。
我打一个比方,钉钉要求自己是iPhone,你买来就能用基本的功能——打电话、发短信、闹钟、手电筒。但是要用更高级、更个性化的功能,比如微信、支付宝、抖音,你就去App Store里下载。苹果只做好技术和底层,丰富多彩的第三方应用交给第三方公司开发。
我的解读,这就是钉钉换新slogan的原因——钉钉,让进步发生。为了传达自己的决心,把logo都换了,重心从“闪电”移到“翅膀”,强调赋能;去掉圆形外框,强调开放。
03
互联网在一个国家的产业升级里,扮演什么角色?
放进历史的纵深里,这个答案很有意思。
1972年,德国诞生了SAP公司,规模化地开创了以标准软件产品及行业解决方案来满足企业客户信息化运营。企业服务市场,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德国的SAP和美国的Oracle双雄争锋。
等到Salesforce开创互联网模式下的企业服务新模式,SAP和Oracle迅速变得老迈而过时。欧美的企业服务战场,聚光灯主要聚焦在年轻气盛的Salesforce和财大气粗的微软。已经没有欧洲企业的影子。
德国没有诞生成功的消费互联网品牌,到了产业互联网前景更令人担忧。
另一个示例更耐人寻味。
2013年,德国政府提出工业4.0,并将其作为国策。德国工业能力,绝对世界楷模。当德国人提出即将发生下一次工业革命,全世界必须竖起耳朵。工业4.0的核心在于数据指导生产。
但是意外的是,几年过去,作为提出者的德国执行得并不理想。大家公认,把工业4.0落实得比较好的是另两个国家——中国和美国。事实上,德国网络基础设施落后,网速慢,一直是德国人吐槽的对象。而中美之所以落实得比较好,很大程度就在于,这两个国家本土诞生了互联网巨头,倒逼社会基础设施建设,同时加深全社会对于数字化的理解。
互联网和实体产业,早就在土壤底下紧密缠绕。
拉里·埃里森崇拜成吉思汗,干掉对手是他一生的爱好。他重视中国,这些年喜欢挂在嘴边的话是,你们看看中国每年培养多少工程师!
这些年中国企业为技术付费的意愿也在显著增加,去年中国的IT支出已经超过3万亿人民币。
中国互联网的内卷没有理由不停止,一个万亿规模的企业服务市场已经扑面而来。用数字技术武装实体经济,就是数字中国的下一场硬仗。